在我國，孤獨癥（自閉癥）、唐氏綜合征、智力障礙、腦癱等統(tǒng)稱為心智障礙群體。他們都在培智學校上學，面臨相似的困難，同樣需要社會的關注和幫助。
因為世界孤獨癥日（每年4月2日）的設立，孤獨癥群體開始被人們熟知。近年來，這些關注度也逐漸延伸到其他類型的心智障礙學生上。
2023年6月，劉欣蕓從杭州市楊綾子學校職高部畢業(yè)。這一屆畢業(yè)的學生有28人，有人成功就業(yè)，比如在面館做服務員，但是她沒有馬上找到工作。她是一位“唐寶寶”，但和其他年輕女孩一樣，愛美，喜歡被人夸獎，還有點“臭美”。
在等待工作的日子里，劉欣蕓會在周末參加每日商報舉辦的孤獨癥繪畫公益課堂。她喜歡用粉色和藍色，因為曾經有過一次拍攝影視的經歷，總會在畫作上署名“演員劉欣蕓”。
公益課堂的學生都來自培智學校，有一些已經就業(yè)，當同伴間的聊天話題變成“我在哪里上班”時，劉欣蕓會酸溜溜地說：“真好，我也想上班?！?/p>
2024年春天，楊綾子學校的葉老師帶來好消息：杭州蕭山國際機場雷迪森酒店提供試訓機會，一個月時間，如果能通過，就能就業(yè)。
3月21日，劉欣蕓在爸爸和老師的陪伴下，第一次來到杭州蕭山國際機場雷迪森酒店。酒店位于機場內，有三百余間客房。
酒店人力負責人早早在大堂等候，很重視這次員工面試。雷迪森酒店幾年前就與楊綾子學校簽訂了就業(yè)支持協(xié)議，但遲遲沒有等到合適的畢業(yè)生，他們迫切想促成這件好事。
“孩子平時生活能夠自理嗎，會不會鬧情緒，工作有點辛苦吃得消嗎？”“可以的，她平時在家也是自己做這些事情，很乖的?！边@是酒店第一次接納心智障礙員工，人力負責人小心翼翼地詢問關于劉欣蕓的信息。交談過程中，爸爸臉色嚴肅，有點緊張，倒是劉欣蕓沉浸在喜悅中，一臉輕松。
酒店預先準備了兩個崗位，一個是餐廳服務員，一個在洗衣房做后勤，都需要住宿舍。一番溝通后，家長、老師、酒店都更傾向后者：社交少，不用面對客人，容錯率高，不但適合心智障礙孩子的能力特點，也更方便酒店管理。
4月8日，劉欣蕓試訓的第一天。藕色上衣、黑色褲子、黑色布鞋、統(tǒng)一要求的盤發(fā)、胸前的“培訓生”工牌，工作制服讓她看起來成熟了不少。
洗衣房位于酒店負一層，是旅客看不見，卻十分重要的一個部門。布草是酒店專業(yè)用語，泛指客房內一切跟“布”有關的東西，包括毛巾、床單、被套、浴袍等。洗衣房的主要職能就是清洗布草，此外還包括旅客的客衣，以及整個酒店工作服的清洗工作。
王長愛阿姨是洗衣房的領班，也是酒店指定給劉欣蕓的帶訓師父。看見這位和自己女兒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，長愛阿姨愛憐地說：“不要怕，我們都很歡迎你。”
上午10點，第一批客人退房了，一輛裝著臟布草的小車被推了進來。長愛阿姨開始教劉欣蕓洗衣房的第一件工作，分類臟布草。
一個客房的臟布草都裹在一起，最外面是被套和床單，里面是大小毛巾和浴袍，要將每樣布草分類堆放，被套還要翻過來，方便清洗和熨燙。
突然面對這么多白色的布，劉欣蕓有點發(fā)懵，雖然長愛阿姨一遍遍講得很仔細，她還是沒法清楚分類。
中午11點，午餐時間。員工食堂也在負一層，距離洗衣房很近，門上貼有一對紅色雙魚窗花，非常好認。
工作餐是免費的，菜品很豐富，每天的菜單都不一樣。這天中午有五香鵪鶉蛋、清炒小白菜、油豆腐燒肉、紅燒雞腿、冬瓜湯，主食有米飯、饅頭、小米粥，還有蘋果和飲料。
員工自己打飯菜，沒有限制。劉欣蕓給自己打了滿滿一盤。她對工作餐十分滿意，說味道比學校和家里都好。當天晚上有西蘭花，這是她最喜歡吃的菜，一連吃了兩碗米飯，喝了三杯飲料，比在家的飯量多了幾乎一倍。
明顯吃得太多了，爸爸知道后提醒：“中午可以多吃點，晚飯少吃點，再喜歡的菜也不要拼命吃。飲料少喝，水果多吃?！薄疤茖殞殹钡捏w質本就容易發(fā)胖，他擔心女兒不知道控制飲食，吃出病來。
午休過后，劉欣蕓熟悉洗衣房的環(huán)境和工作。在嘗試了折床單、疊浴袍等工作后，發(fā)現(xiàn)折毛巾是最適合她的工作。床單的尺寸品類太多，尺寸太大，劉欣蕓個子小、手臂短折不過來，還容易分類出錯。
首先把毛巾平攤在操作臺上，標簽要朝上，正反面檢查一下有沒有污漬和破損，沒洗干凈的放入復洗框，破掉的要報廢。小方巾不用折，臉巾三折后再對折，浴巾三折后三折。每10條一堆，用繩子扎起來，放在規(guī)定的置物架上，方便計數(shù)和取用。
她把毛巾拎起來，放在日光燈下反復翻看，如果毛巾潔白整齊，會愉快地說“質檢通過”，如果沒有洗干凈，則會恨恨地把毛巾丟入復洗框，講一句“重～新～洗～過～”。
一條臉巾折好后大概四五厘米厚，十條堆起來快半米了，系繩子的時候很容易倒掉。劉欣蕓自己想了個辦法，用頭頂住，這樣不會倒，還方便系繩子。
下午2點到3點，是旅客退房的高峰期。大量布草被收回來，等待清洗的臟布草車像小火車的車廂一樣，排起了長龍。
上午，長愛阿姨還有空閑手把手教劉欣蕓工作，現(xiàn)在則要統(tǒng)籌整個洗衣房。分類、清洗、過大燙機、折疊……同事們各司其職，四臺巨大的商用洗衣機轟隆隆轉個不停。洗衣房的工作節(jié)奏加快了，氣氛也更緊張。
3點之后，劉欣蕓明顯開始累了，打起了哈欠，手也慢了下來。4點半，一天的工作結束，長愛阿姨數(shù)了一下，劉欣蕓折了約一百條毛巾。
“累不累？”“不累，就是腳有點疼。”洗衣房的工作都是站著的，從上午8點上班算起，已經過去了七八個小時，這是劉欣蕓頭一次連續(xù)站立工作那么長時間。
“折毛巾的時候要站著，這樣肩膀放松，不容易累。整理臺下面有一張小凳子，不折毛巾的時候可以坐一下，歇歇腳。阿姨們剛開始工作的時候也會腳疼，堅持一下，習慣了就不會疼了?！?/p>
4點半，一天的工作結束了。酒店的員工宿舍在三樓，從洗衣房可以坐電梯直達，配有洗衣房、閱覽室、休閑室、浴室、衛(wèi)生間等公共設施。酒店照顧劉欣蕓，特意安排她單獨住一個房間，位置靠近電梯。
“誒呀，像個大人樣子了，怕不怕住宿舍？”“我不怕，上幼兒園就住過宿舍了?！薄安灰鲜谴诜块g里，去外面走走金年會，透透氣，手機隨身帶?！薄拔也蝗?，要走丟的?！?/p>
“過年要發(fā)紅包，奶奶2000，爺爺1000，爸爸1000……”過了一會兒又開始加碼，2000變成20000，總之要比哥哥姐姐們給得多。奶奶哈哈大笑“你能賺那么多嗎”，劉欣蕓愣了愣，馬上又堅定地回答“可以的”。
她也許算不清自己第一年上班具體能賺多少錢，但是等待“給長輩發(fā)紅包，證明自己有用”的這一天，已經期盼了很久。
劉欣蕓的爸爸是一位出租車司機，這幾天他白天開車賺錢，晚上和女兒一起住，幫助她適應工作和宿舍生活。每晚必備的活動是“學會坐地鐵回家”。
第三天，劉欣蕓獨自去，要求在起點、終點、換乘站拍照片發(fā)回來。劉欣蕓準確傳回這些照片，安全回到宿舍，爸爸很高興?！昂芎?，記住了?！?/p>
宿舍生活，無疑增加了就業(yè)難度。楊綾子學校的葉老師表示：“這些學生，具體的技能好教，學得快一些慢一些而已，但是職場社交、職場規(guī)則，他們很難學會，察言觀色不行?！?/p>
2019年，楊綾子學校有兩位男生獲得杭州余杭一家食品廠的工作，同樣要住宿，單位也給予了非常多照顧，但還是沒能堅持下來。一位同學工作了約兩年，另一位則更短。
企業(yè)接納一位心智障礙員工是一項系統(tǒng)工程，需要學生、家長、企業(yè)還有學校相互配合，而且是長期的。杭州多家培智學校實踐證明，家長是孩子“適應工作，穩(wěn)定就業(yè)”的關鍵角色，而且具有雙面性。
“工資要高，不能太累，怕孩子受欺負，擔心能力不夠”，存有這樣的心態(tài)，家長會成為最大的障礙?！胺e極配合企業(yè)調整，不斤斤計較，不怕麻煩”，家長就是最大的助力。
2024年4月2日是第十七屆世界孤獨癥日，主題為“全生涯服務，全方位關愛”。兩個“全”字，說明了他們所需支持服務的多樣，也凸顯出他們需要全社會的接納和幫助。
在我國，孤獨癥（自閉癥）學生一般在培智學校上學，同學還包括唐氏綜合征、智力障礙、腦癱等心智障礙群體。他們面臨同樣的困難，同樣需要社會的關注和幫助。
近年來，在學校、學生、家長、企業(yè)的共同努力下，越來越多心智障礙學生找到適合自己的工作，贏得有尊嚴、有價值的人生。
本文為澎湃號作者或機構在澎湃新聞上傳并發(fā)布，僅代表該作者或機構觀點，不代表澎湃新聞的觀點或立場，澎湃新聞僅提供信息發(fā)布平臺。申請澎湃號請用電腦訪問。